一年前写的,算是同人故事吧。还算满意。
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。
二十二岁时,我作为阿德拉尔号大副踏上北海之旅。实不相瞒,这是我第一次登商船,并且计划前往什么远在北海中部的僻远小岛。
此前,我混迹于阿姆斯特丹的高级会所,纸醉金迷、声色犬马大概已五年之久,直到我父亲把我从某个销金窝的温香软玉身上提起来,再然后,我被人丢到阿德拉尔号的甲板上。
上船头两天,我一度以为父亲找到了他勤劳勇敢的私生子,因此伪造出一桩美其名曰为贸易的远航,实际上他打算让我在北海消失,而整艘船都是我的陪葬品。
这样悲观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,阿德拉尔号除船长老托马斯以外,包括二副三副在内的所有船员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二岁,而最小的船员竟然只有十三岁。
当我在某次醉酒后,无意间把想法透露给老托马斯时,他哈哈大笑,眼角的褶皱几乎要把我所剩不多的羞耻心吞噬殆尽。
须臾,他平静下来,一把抢过我从阿姆斯特丹带来的杜松子酒。
透明酒液自他胡须上滚下,我竟还能奇迹般地感到心痛。
“小子,你老爹要知道你这么想,他早吹胡子瞪眼见上帝去了!”
船舷边,西北处刮来的海风令我昏沉的头脑有片刻清醒,但我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,以示回应。
“你知道我是谁吗!”
“老托马斯。”
“屁话!”老托马斯粗壮的手臂劈到我背上,险些将我胃中汹涌翻滚的东西拍出来,“我是说,你知道我跟你老爹什么关系吗!”
同事、朋友、属下。
老托马斯得意洋洋地摇头,他的胡须有翘到天空的迹象。
“总不见得是老相好……噗!”
早该想到祸从口出,我扶着船舷大口呕吐起来。
Oufisjusieai。
那天夜里,老托马斯吐出几个神奇的音节。这单词离奇而暧昧,而我惊奇地发现,我曾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起。
重生的索多玛,北海贸易中转站,阿德拉尔号此次航线的目的地。记忆之门被人轻易打开,我将眼前这位壮硕的古稀老人与父亲生命中某位传奇人物对应起来。
托马斯•范•威廉姆斯船长,在父亲建立造船厂之前带他前往Oufisjusieai的人。
“布拉姆(我父亲的名字)为什么派我来当你们这群愣头青的船长,因为我太过了解Oufisjusieai的神秘之处,即使它商船不断,也没有任何人能打破那坚硬如钻石的外壳。”
“外壳里面是什么?”
“命运。”
我必须承认,“命运”一词彻底击昏了我,以至于我陪这位孤单老人吹了一晚上冰凉海风,听他讲关于Oufisjusieai的神话历史传说。
老托马斯说话中气十足,但文学功底亟待提高。况且,我一早过了爱听故事的年纪。
第二天清晨,阴雨天,我的头有些疼痛。
阿德拉尔号停泊于Oufisjusieai的港口,前来接引我们的人是个可以用吨位来计量的肥胖男子。老托马斯走到岸上,男子颇为艰难地摘下礼帽与他握手。
二人寒暄完毕,话题自然而然跑到我身上,老托马斯极为郑重地介绍我——商会未来的接班人,船长候选人。
这些名号的描述性前缀尽是一些高级华丽的词藻,我犹记得前一晚评价老托马斯文学功底差劲,天知道他到底打了多久违心的腹稿。
我觉得耳朵有些烧。
“卡尔。”男子介绍自己。
“喊我利维就好。”我握住他圆润的手掌。
我们三人沿港口的大路朝镇中走去,老托马斯和肥卡尔并排走在前面,我则稍稍落在他们身后。
从他们聊天对话里,我得知卡尔是岛上原住民,从事皮条客的行当。此地商船来自以南的荷兰、东边的丹麦、东北方向的挪威和瑞典,甚至是英国。大部分交易在这个小岛上进行,其中最为稀有的当属产自东方的丝绸与瓷器。
朝前走了大约四百米,他们的话题渐渐延伸至我无法理解的区域,或者说,是由于我头痛欲裂而无心再去思考。
紧接着我的视野一片漆黑。
清醒时,四周昏暗至极,我艰难起身,无意间打翻一个陶质杯子。房间外有人闻声赶来,烛火微微点亮了四周的空气。
“先生您醒了?”这声音柔和如春融的泉水,“医生有事出去了,让我暂时照看您。”
少女的脸被光线笼在一片温暖之中,她柔顺的金发与洁白若东方瓷器的肌肤。我忽然有种出壳鸟类第一眼看到母亲时的感觉。
心动或是依赖。我有拥抱她的欲望。
我试图挑起话头,“医生有说我的病情吗?”
少女微微一愣,随即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,“您不必担心,医生说您是因为缺少休息和宿醉的缘故才昏迷的,还有……”说到这里,少女弯起她那双深邃的眼眸,蓝色虹膜透出一丝戏谑。
“还有什么?”我急切道。
“还有纵欲过度。”
竟被她摆了一道。
少女名为叶卡捷琳娜,东斯拉夫人,目前在诊所隔壁的妓院工作。我遍览阿姆斯特丹众多风月会所,第一次替一位妓女感到悲哀和怜惜。
但我不露声色。
叶卡捷琳娜和我短暂交谈之后,说卡尔嘱托她,见我苏醒一定要知会他一声,我原本以为需要很久,于是打算下床散散心,哪知刚到诊所门口,正巧与走出妓院的卡尔撞个满怀。
见到我,卡尔布满横肉的脸上露出讨好似的笑容,先朝我表示招待不周的歉意,又简单规避了自己的责任,然后告诉我老托马斯和其余船员已经在旅店入住,他专门等我醒来,只为给我带路。
至旅店大厅,卡尔郑重地同我握手,笑容仍挂在他脸上,只是由讨好变为猥琐。
“今天您先好好休息,明天由我来带您感受Oufisjusieai的风土人情。”
我点头道谢,却总觉得其中有些低俗的意味。
晚饭时分,我特意向老托马斯打听情况,得知详情后问他可否找个借口替我婉拒,老托马斯灰蓝色双眸霎时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卡尔个人趣味恶劣,但他是岛上最好的皮条客,而且……”老托马斯压低声音,“据说他与爱德华兹家族有关。”
这个鼎鼎大名的家族,此前我已在“托马斯神话故事夜”中有所耳闻,假如得罪Oufisjusieai的现任统治者,恐怕会同时损伤到父亲的商会产业。
于是我如期而至。
妓院早早布置好赌桌,卡尔已落座许久,我在他对面坐下,例行寒暄之后,两名中年男人加入赌桌。
赌博玩的桥牌,是近两年在欧罗巴大陆风靡的纸牌游戏。
女荷官依次为我们发牌,路过卡尔时,他掀起她的裙子狠狠揪了一下,荷官发出一声惊呼,我则与另外两个人同时保持沉默。
游戏行至中段,另一位妓女上前问我们需要什么服务,我下意识抬首,果然看见了叶卡捷琳娜。
卡尔朝她示意,叶卡捷琳娜软软地贴过去,但因卡尔过大的体型而无法坐到他腿上,她有短暂犹疑,最终还是放弃了重新搬凳子的打算。
卡尔的手并不老实,他的虐待倾向已在女荷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,我能够想象叶卡捷琳娜会遭受怎样的待遇。
她隐忍的表情始终扎在我眼里。
高潮在第一场赌局结束时到来——卡尔输了。
我未料到卡尔对输赢如此在乎,但我分明想起刚才叶卡捷琳娜朝我投来的祈求目光。事情变得有些不妙。
“啪!”
卡尔狠狠抽了少女一巴掌,她的嘴角立即流出鲜血,洁白脸颊肿起一座红色小山。
两名中年男子依旧置若罔闻。
我猛地起身,抢在卡尔挥出第二掌前拦住他。
卡尔的面容透出凶狠,当他目光投向我时,燎原怒火瞬间熄灭。
“抱歉,看来您喜欢叶卡捷琳娜。”卡尔似非似笑地说,“不过她的脸已经肿了,假如残次品您也喜欢的话,那么就由我出钱吧!”
我沉默着,逼迫自己露出一个感激的僵硬笑容。
叶卡捷琳娜将我领到妓院中最昂贵的房间,然后笑了。这笑容我熟悉至极,我见过很多妓女这样笑,她们面露潮红,如同热恋中的女人,然后把男人带上床。
做爱时,她们想的或许会是第二天的午餐和晚餐终于有着落了。
因此我不会暴力相加,即使她们无意中扯痛我的头发,或是划伤我的皮肤。
一夜春宵。
起初我并不想碰叶卡捷琳娜,我的悲哀与怜惜尚在。但我不是正人君子,而她流着泪祈求我。
叶卡捷琳娜告诉我关于她的悲惨人生,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,父母带她乘坐到Oufisjusieai的商船触礁沉没。这是Oufisjusieai几十年来唯一一艘因触礁沉没的船,船上一百多人,只有她一个活下来了。
不幸由此诞生,她被岛民视作不详,受尽欺侮,最后流落至妓院。
我同情她,我甚至想娶她。
但我不能。
小镇的流言总是传得比风还快,等我从妓院走出,老托马斯已立在门口等待许久。
“妓女嘛,总会编些悲惨的故事。”他了然道。
我知晓自己眉间的忧愁过于明显,因而勉强地笑了笑,老托马斯却仿佛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转过头去。于是我更忧愁了。
接下来的时间则轻松许多,老托马斯清楚我疲于应付卡尔,便将货物转移和签订合同等事项全部包揽,然后再转述给我,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海,所以我只能死记硬背下这些流程。
临行最后一天,即便在老托马斯反复提醒之下,我还是没能忍住去见叶卡捷琳娜的欲望。
“我下午就走了。”我看着她。
少女脸颊的伤消了许多,她瞪着小鹿似的眼睛,最终只是缓缓点头,她靠近我,然后垫脚在我的脸颊处碰了碰。
她没有要求我带她离开,我也不可能这样做。
索多玛之行后的五年里,父亲的商会开辟了东南亚商道,我自此频繁往复于印度和中国。
最后一波棉纺织品和丝绸瓷器到达英国后,我计划顺路将多余部分运输至Oufisjusieai分销。
值得一提的是,我在英国期间,遇到一位名为萨尔的青年人,他对我的身份了如指掌,并请求我把他带到其他地方去。
“我计划先去趟Oufisjusieai,然后回荷兰。”我告知他。
“随便什么地方都好,只要能远离这里。”
商船航行期间,这位衣着华丽却十分阴沉的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。我猜测他可能是英国某支落没贵族的后裔,失去实权,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家产。
到达Oufisjusieai之后,卡尔来接引我,他像五年前那样艰难地摘下帽子和我握手,顺便吹捧我近几年的成长,所幸他没有愚蠢到再为我安排一次感受风土人情的活动。
我将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之后,重新返回船上找萨尔,船员告诉我,他一句话没说就下船走了。
此后两天我未再见到萨尔,直到第三天,我再次从开着妓院和诊所的那条街路过时,萨尔碰巧阴沉地走出妓院。
我下意识压抑住因熟悉场景而勾起的情愫,快步走到他身边。
“萨尔,我明天启程回荷兰,你走吗?”
青年摇头。
“你决定在这里定居?”
他点头。
“最后一晚,和我喝一杯如何?我请客。”
青年迟疑许久,最后缓缓应下。
小酒馆里,我点了阿姆斯特丹的杜松子酒,并邀请萨尔尝试。他仅一言不发地牛饮,没有发表任何感想,我心中有些不满,于是又点了法国的白兰地和英国的威士忌,他照单全收。
各国名酒一轮下来,萨尔轻松地醉了。
“有个女人……”酒精作用下,阴郁青年破开一点心防,“和我同病相怜,我要……留下来陪她。”
我没有作出任何询问,假如他愿意倾诉,那么他会继续说下去,假如不愿意的话——他就会像现在这样,起身抓起外套踉跄着扑出酒馆。
他一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。
而叶卡捷琳娜……我打住自己疯狂的想法。
意识到自己尚未完全忘记叶卡捷琳娜之后,我逃也似的返回荷兰,再也不想踏上Oufisjusieai半步。
两年后,我专门聘请往返与Oufisjusieai的船长忽然告知我卡尔死了。
我非常惊讶,与此同时,我还有一丝隐隐的幸灾乐祸。
于我而言,或许卡尔早该死了。
但卡尔的死为商会带来不小损失,我不得不前往Oufisjusieai寻觅新的皮条客。
重新踏上这座神秘之岛,新的接引人像卡尔一样取下帽子朝我示意,我们沿着大路朝镇中走去,半路上我向他打听卡尔之死。
“是谋杀,一个妓女和外来者合谋捅死了他。”
想杀他的妓女排队都能排到港口边上,我在心中冷笑。
“外来者?”我问。
“是的。”那人点点头,“听说是英国来的贵族。”
我忽然多出几分不详的预感。
“叫什么名字?”
“萨尔,那个妓女您大概也认识,东斯拉夫人,叫叶卡捷琳娜。”
完。